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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议丁磊两会“少儿编程”提案:师资、教材短缺,实际落地何解

作者:特约记者 王亮 2020-05-26 19:35

事实上,丁磊的提案算不上新鲜,今年地方两会,就有委员也已提到。

VCG11447633597.jpg来源:视觉中国

两会期间,一个“将少儿编程纳入学业水平考试,作为综合素质评价重要内容”的提案将网易CEO丁磊送上热搜,除了对时下热门的就业趋势回应,还因为牵涉到教育改革、城乡教育资源差距、贫富差距等等话题,一度吸引了众多微博网友围观吐槽。

目前,关于#丁磊建议将少儿编程纳入学业水平考试#的微博话题阅读已达2亿,讨论也近1.6万。少儿编程如何兴起?现阶段是否有必要、有条件纳入到学业水平考试?

争议何在

对于丁磊的提案,有网友表示赞成:“编程有利于提高逻辑思维。”还有人说,“少儿学编程,可以间接用英语,提高逻辑思维严谨性,减少沉迷游戏,很多人不懂编程的极端重要性,编程属于未来必备技能。”

但以科学松鼠会成员史军为代表的部分网友,则旗帜鲜明地表示反对,“全民程序猿?有点异想天开了吧?不说师资、设备、考核都是一堆麻烦事,连基本的科学素养教育都没有充足资源的情况下,怎么去搞编程?”“不如发展相关的职业教育,真正做好技术人才的培养。”

而对于编程能够提高少儿的逻辑性,有网友则直接回怼:“作为计算机专业的,学了几年没觉得有进步啊?真想提高逻辑,还不如实实在在做几套数学卷子。”

而另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是教育公平。知乎网友表示,“山区的孩子计算器都买不起,还指望计算机呢?”“将少儿编程纳入考试,如果严格考察,那何以体现教育公平?如果不严格考察,那不就是下一个体育考试,大家都满分。”

然而,丁磊的提案里,最容易引起争议其实是“将少儿编程纳入学业水平考试”这一句,有人一针见血说道,“这与给学生减负的呼声是背道而驰的。可行的做法是,设置编程的选修课,有兴趣的孩子可以选修,但不应该用考试的方式强行限定。”

此外,令人颇有微词的是,作为人大代表,丁磊的这份议案在某种程度上还有为自家业务“带货”的嫌疑。要知道,早在2018年开始,网易就推出了少儿编程平台“卡搭”编程,不过卡搭此后一直不温不火,传出的最新消息为2019年称牵手迪士尼,将《星球大战》IP引入编程课。其在线教育业务,网易有道也持续加码K12少儿教育。

事实上,丁磊的提案算不上新鲜,今年地方两会,就有委员也已提到。

早在1月份召开的福建省两会上,福建省政协常委马建荣就建议,应该把少儿编程教育纳入福建省中小学必修课。

马建荣认为,少儿编程纳入中小学必修课程是未来的趋势,但目前尚存在编程教师缺乏、信息课教材更新不及时、不规范等问题。他还提出三点建议:一是大力推行编程教育课程化;二是加快编程教研课程体系标准化建设;三是大力营造编程教育的积极环境。

少儿编程:舶来品、千亿资本口

在今天,编程已经不仅是一门工作技能、一项可供展示的“才艺”,也是一条跻身科技新贵的坦途。

一个无法忽略,也被各类少儿编程机构销售大力推销的事实是,众多影响全球经济形态的科技大佬,从少年时代便开始了对计算机编程的学习。常被提到的例子有:微软创始人比尔盖茨13岁开始学习编程,更早的有苹果创始人乔布斯11岁、Facebook创始人扎克伯格10岁、特斯拉创始人马斯克10岁开始学习。

而在B站上,一位名叫Vita君的9岁10后小学生已经有超过20万的粉丝,发布了诸如【小学生教你学编程】的一系列视频,前期主要讲解由苹果公司在2016年推出的SwiftPlayground编程软件的使用,该款软件适合4岁以上人群使用。

2.2.png小学生Vita的主页

而Vita君也凭此收获了一众粉丝,在知乎上关于如何评价B站“小学生Vita君”的回答中,一位初二学生的回答如下:

“我偶然间看到的这位up,夸张点说就是全身在放光。我讶异于他的逻辑性思维超乎常人,譬如在「学习编程1」的最后一关中,他凭着惊人的逻辑通关,甚至在编程时能清晰地罗列出过程与对象的联系。我虽然只是一名初二学生,但我被他激励了。”

即便是1963年出生、即将迎来57岁生日的SOHO中国董事长潘石屹,也不甘于落伍成为“前浪”。最近半年来,潘石屹一直在微博介绍自己学习编程的进展。5月16日,他也晒出了自己的 Python考试成绩单:99 分,差一分满分。

2.png潘石屹Python成绩单

少儿编程的兴起源于美国。据腾讯深网报道,2007年,麻省理工学院(MIT)媒体实验室发布了Scratch模块化编程语言,有别于Javascript、C++、Python等其他编程,其大大降低编程门槛。使用者可以不认识英文单词,也可以不会使用键盘,构成程序的命令和参数通过“积木形状”的模块来实现,只需要用鼠标拖动模块到程序编辑栏,就可以进行编程。

到2013年,MIT媒体实验室又发布全新在线版Scratch,进一步降低使用门槛,同时又提高了Scratch的商业价值。MIT媒体实验室教授米切尔·瑞斯尼克(Mitch Resnick)是Scratch之父,在他看来,所有孩子学习编程都很有益处,这让他们能够以交互式故事、游戏和动画等更创意的方式表达自己,让他们自己创造这个世界的模型。Scratch的初衷就是希望可以让不同家庭背景的孩子轻松使用。

这之后,美国开始出现很多主打少儿编程培训的STEAM教育(科学、技术、工程、数学四门学科的英文首字母缩写)机构。

在2017年左右,Scratch在美国市场的渗透率已经达到44.80%,美国前总统奥巴马、苹果公司CEO蒂姆·库克等人也在多个场合表现出对编程的提倡。

根据日本每日经济新闻此前报道,编程也在2020年4月作为新必修课加入了日本的小学教育。韩国早在2007年、英国于2014年就已经将编程列为中小学必修课了。此外,澳大利亚、荷兰、波兰等国5-10岁少儿编程教育课程的比例也非常高。

中国教育部门很早也开始重视编程。随着课程和结业考试的改革,编程在学校教育体系里不断加强,毕竟编程也属于信息技术这门课程。

而对于“纳入学业水平考试”,即便丁磊没有这么提,我国的教育体系改革也已经在朝这个方向做了。

2014年3月,浙江省高考改革启动,在7门自选科目中,除理化生、政史地外,增加了一门信息技术(含有编程)。这项改革从当年2014级的高一新生开始,也就是说,这批新生在2017年参加高考时已经实施。

2015年,教育部首次正式提出要发展STEAM教育和创客教育,2017年7月,国务院发布的《新一代人工智能规划》中明确提出,人工智能成为国际竞争的新焦点,应逐步开展全民智能教育项目,在中小学阶段设置人工智能相关课程、逐步推广编程教育,鼓励社会力量参与寓教于乐的编程教学软件、游戏的开发和推广。

2017年10月,教育部考试中心发布《关于全国计算机等级(NCRE)体系调整》的通知,决定自2018年3月起,在计算机二级考试加入了“Python语言程序设计”科目。

2018年1月,教育部公布高中新课程标准,将编程、机器人、人工智能正式划入新课标。

同年4月,教育部发布《教育信息化2.0行动计划》,文件提出,完善课程方案和课程标准,充实适应信息时代、智能时代发展需要的人工智能和编程课程内容。推动落实各级各类学校的信息技术课程,并将信息技术纳入初、高中学业水平考试。

而在教育部出台了相关政策后,地方教委也纷纷行动起来。

山东省在2017年出版的小学信息技术六年级教材中,也加入了Python的内容,浙江省信息技术教材编程语言从VB 更换为Python,Python确定进入浙江省信息技术高考。南京、天津等地将编程纳入中考特招范围。

2018年9月,重庆市教委下发《关于加强中小学编程教育的通知》,就加强中小学编程教育提出要求,各种小学要开足开齐编程教育课程,小学3~6年级和初中阶段都累计不少于36课时。

2019年8月,广东新修订的《广东省普通高中学业水平考试实施办法》正式施行,明确学业水平考试新增体育与健康、艺术(或音乐、美术)、技术(含信息技术和通用技术)等科目。此外,北京、深圳、武汉等都针对3—8年级的学生开设人工智能与编程课程。

嗅觉灵敏的“民间队”,也是在这一时期闻风而动,毕竟这可是一个想象空间可达千亿的市场。

2014~2015年间,少儿编程的创业公司还仅有零星融资。2016年,编程赛道出现大幅融资,2017年国务院印发《新一代人工智能发展规划》和资本的注入,则直接将编程教育送上了风口。据相关统计显示,2018年行业发生投融资案例47笔,行业融资额达到21.13亿元,较2017年同比增长95.8%。

根据智研咨询于去年12月发布的报告测算,少儿编程学员的最低年龄在3岁左右,在此阶段,幼儿的认知和理解能力已经达到一定水平,可以开始参加此类培训;年龄最大的参培学员为18-19岁,即高三年级学生。

2014-2018年,全国3-18岁人口呈缓慢增长趋势,整体对应年龄段人口约为2.36亿。少儿编程的客单价约为7000-10000元/年。少儿编程的市场渗透率约为1.5%。按照此标准估测,当前少儿编程行业的市场规模约为250-350亿元。

智研咨询取3-18岁人口为2.4亿人,且客单价为10000元/年进行敏感性分析,当渗透率达到2.0%、3.0%和5.0%时,市场规模分别可达480亿元、720亿元和1200亿元。

少儿编程需不需要抢跑?

从上述各地教委出台的具体鼓励意见来看,义务教育阶段多重视小学3~6年级,和初中阶段的青少年学习编程。而对于“不能输在起跑线”上的中国家长来说,对于少儿编程,是否应当鼓励从学龄培养成为一个重要争议点。

教育投资人徐华就对时代财经表示,由于不纳入考试范围,目前创业公司投入的少儿编程赛道,主要针对3~9岁的年龄阶段,或者小学的1~3年级,且以培养兴趣为主。

根据《中国新闻周刊》报道称,目前国内的少儿编程教育主要有两类,一类是机器人编程(例如乐高机器人),即通过组装、搭建、编写程序来运行机器人,着重培养孩子的动手能力;另一类是编程语言,通常从Scratch这种图形化编程起步,孩子们可以通过拖拽积木形状的模块来实现构成程序的命令和参数,在制作动画、游戏的过程中学习到有关编程的基本知识。在学会运用“编程思维”后逐渐进阶到代码编程(如Javascript、C++、Python等)。

不过业内人士认为,这种简单的拼插编程机器人和图形化编程其实都只能算作用于启蒙的“玩具”,距离真正意义上的编程还有不小的差距。

在B站一则名为《少儿编程的忽悠本质》的视频中,作者甚至直指少儿编程“营销大于实质”,作用顶多是解决中国家长的焦虑。

不过,这也不意味着所有中国家长都是“韭菜”。知乎资料显示为北京大学心理与认知科学学院副教授的张昕就表示,他不反对对于“编程思维的启蒙”。相反,“启蒙”是“学习”前的重要步骤。

他表示:“处于前运算阶段(7岁之前)的儿童,还没有具备相应的数理逻辑思维,不能够理解这些对科学思维能力、逻辑思维能力要求很高的运算表达。”

“这个时候让他系统地学习编程知识,会让他产生一种‘编程=很难’的印象,反而容易导致厌学情绪。所以,现在市面上的大多数少儿编程课,最后大多是以‘机器人编程课’,或者‘乐高编程课’来呈现的,都是一种‘模块化编程’的简单教学,有点类似搭积木,用玩具和游戏形式的奖励来让孩子产生兴趣。”

“这一点被很多做编程的专业人员诟病,认为这只是‘做手工’,就是让孩子玩得高兴而已,并不能学到真正的编程。我非常同意他们说的这一点——跟着老师学做手工并不能让一个5岁孩子学会真正意义上的编程。”

张昕表示,自己并不寄希望于孩子学习这些课程之后就具备编程思维,甚至在未来成为科学家。而仅是希望能维持住孩子心中“感兴趣”的小火苗不熄灭。

刨除“少儿编程是否为真编程”的争论,在行业的发展初期,国内部分少儿编程公司的师资、课程质量和评判体系都存在不少问题,媒体也进行了广泛报道。

《新京报》报道称,一位90后姑娘此前在财会领域工作,来到编程机构后,经过一周时间培训,在前辈的带领下就开始教学,而与她一起入职的10来个同事也大多来自其他领域,这些新入职的老师既要学习计算机知识,还要学着应对各种状况的孩子。

有些机构会拉来计算机专业的学生代课,即便具有专业水平,但又没有教学经验。而在老师的招聘门槛上,有的机构是本科,有的则只是专科、高中。甚至非计算机专业背景的老师经过一个月的培训后,便上岗教学。

这背后是培训行业的天然劣势,真正具有较高专业水准的编程人才,会选择薪酬更优渥的IT行业,而不会来薪资较低的培训机构做老师。

除了师资问题,培训机构的教学内容同质化严重。中新网报道,不少机构采用的学习形式都是游戏启蒙+图形编程的模式,课程软件稍微改一改参数就能完成动画,这样的“弄虚作假”完全不能对学生的思维培养起作用。

而课程的标准难以完善,缺少编程教育的统一评价体系和标准,导致课程的质量与内容参差不齐。

《新京报》报道中,一位学软件工程出身,做了十几年程序员的专业人士称,“游戏有哪些角色?角色有哪些功能?这些功能的运动规律是怎样的?可以联想到哪些指令来实现?数据如何交换?这些都是要调动孩子来思考、解决的。”而经过短期培训的老师,只能给孩子教一个指令,真正的编程思维给不到孩子。

李华也表示,由于少儿编程赛道针对的孩子年龄段偏低,自我的学习认知和自主的学习能力都偏弱,所以课程的续费率也不高,导致整个赛道的项目都是亏损的。

纳入考核与”初心”

丁磊提案的具体内容是:加快区域试点,形成从高中向小学、从东部向全国的推广格局;创新教学模式,形成中国特色的少儿编程课程体系;教企共建少儿编程学习资源库,提供实践平台;将少儿编程纳入学业水平考试,作为综合素质评价重要内容;加强少儿编程教师人才培养。

回到核心问题,就算少儿编程纳入学校教育体系的课程和考试后,其教学方法和评判标准如何能够做到更好,是接下来要面对的问题。

据《南方周末》在2019年10月报道,广州执信中学在十几年前,机器人编程教育就已被引入学校。现在,学校里除了基础的编程课程外,还有拔高的选修课程,既照顾学生的兴趣,也会培养学有余力的学生参加各类竞赛。从2016年起,执信中学也增加了相应项目的师资。

编程被不断重视后,针对青少年编程能力的等级测试也逐渐多了起来,例如国际青少年编程技术等级考试(PSTK)、全国青少年软件编程等级考试标准、青少年编程技术等级测评以及全国青少年机器人技术等级考试等。2019年8月,中国计算机协会还推出了计算机非专业级软件能力认证考试。

对于比较开明的家长来说,学习少儿编程的主要目的显然是为了激发学习兴趣,训练逻辑思维和独立思考的能力。

而这终究只是理想状态。对于将接受教育与“改变命运”牢牢捆绑的中国社会来说,这又将“该不该学编程”的问题复杂化,变成现实回报的衡量,对于处于义务教育阶段,课业繁重的青少年来说,编程也从一门兴趣课程变成奥数那样的竞赛、升学筹码。

对于学习少儿编程的初衷,在腾讯深网的访谈中,瑞斯尼克教授认为,Scratch的社会意义大于商业价值,学习编程的方式有很多种,有的对提升孩子们的创造力有帮助,但有的没有。如果引入编程就只是为了让孩子们学习一些技术方面的技能,可以帮助一部分孩子将来有一技之长,从而获得更好的就业机会,但不会帮助到大多数的孩子。

瑞斯尼克教授说,不要把编程当做一个纯粹的技术技能来教,而是要把它作为一种帮助孩子们表达自己的方式。通过让孩子们做作品的方式来引入编程。

他举例称,在把Scratch引进学校的时候,是通过创意学习的4P方法: projects(作品),passion(热情), peers(伙伴),和play(玩乐),孩子们能够打造自己的作品,追寻自己的热情所在,和小伙伴协作,并在玩乐中学习。

瑞斯尼克说,“帮助他们培养他们需要的创造能力,以在未来社会更好地学习并取得更好的发展。如果你把这个作为教育的目标,那么很显然Scratch就是实现这些目标的绝佳途径。但是如果你觉得最终要的目标是考试拿高分,那么花时间学习Scratch可能不是最好的选择。”

文章来源:时代财经 编辑:陈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