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财经

编者按：近年来，各大产业蓬勃发展，越来越多女性科研工作者、企业管理者参与其中，成为产业生态圈中推动创新和技术进步的先锋力量。尤其是在生物医药等具有科创属性的高新技术领域，女性工作者们正在以她们非凡的勇气和智慧，改变着女性在这些领域里的边缘地位，为产业发展带来多元化的视角，提供不一样的可能性。2024年“三八”国际妇女节，时代传媒推出特别策划报道《Women•我们》，邀请多位来自生物医药、科创界的女性榜样，与我们分享，如何成为自己，成就自己。

“你的性格里是否有不断追求新挑战的特质？”

对此，现年57岁的朱敏给出了否定答案，“应该没有，我只是能够应对。”

朱敏是健新原力的高级副总裁兼CDMO运营部负责人。健新原力是一家全球CDMO公司，聚焦于RNA、细胞和基因治疗制品领域的生物医药企业，致力于为先进疗法药物合作伙伴提供包括质粒、病毒载体、细胞治疗产品、RNA和LNP在内的一站式CDMO解决方案。 

生物医药被称为“含博率”最高的行业，1999年，已经拿下南开大学博士学位的朱敏选择出国留学，之后相继成为马普所和加大圣克鲁斯分校博士后。当时，朱敏尝试担任学校教授。

“给学生也上了两年课，但第二年就开始重复同样的内容，一想到之后年年如此，这件事对我来说挺痛苦的。”朱敏告诉时代财经。

在国外生活多年，朱敏的观念也发生了转变，高校不再是博士生毕业后的唯一出路。“在美国，学校是做基础研究的地方，顶尖的科技技术则是在工业界诞生。在美国那个年代，留在学校反而是少数人的选择，多数人会选择进入工业界。”朱敏告诉时代财经，“加上我的个性比较喜欢跟人打交道，所以我想，工业界可能更适合我。”

当时，生物医药就被称之为朝阳产业，在这个背景下，朱敏并没有选择进入化工或是药剂行业，而是选择加入跨国药企。据官网披露，在加入健新原力之前，朱敏曾先后在勃林格殷格翰（弗里蒙特）和MedImmune/AstraZeneca（阿斯利康旗下公司）的研发部门担任要职。

2021年年底，在海外工作生活二十年的朱敏回国，正式加入健新原力。

选择回国加入一家初创企业，并非因为朱敏骨子里热衷迎接挑战。从2019年第一次收到健新原力的邀请，到最终下定决心加入，朱敏坦承，自己纠结了两年，此外，她也没有在其他初创公司工作的经历。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个意味着什么，我以为和在国外公司差不多，只是换了一个新环境，而且是更加熟悉的文化氛围和一拨人。等到我回来，我才发现初创公司和大公司完全是两回事。”讲到这里，朱敏又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对于这种不同，朱敏解释称，大公司的各方面都比较完善，你可以见识到这个环境下创造的最好的东西，也可以看到最优秀的科学家、企业家如何工作，自己也和他们一样做自己该做的事情。过去在大公司，你是从10到100，甚至是在已经100的基础再往上走。但回国之后，在一个初创公司则意味着一切要从零开始，每一件细小的事情都要自己完成。

“很多企业没有成功，就是没有做好从0到1的这一步。”她表示，这一步如果迈不好，意味着你的资源、时间都耗费了；或者说，你带出来的体系并不能符合要求，最终也会产生内耗，影响效率。

“现在健新原力已经完成了从0到1的构建，今年我强调突出的则是，从1到10。”朱敏称。

2018年，余国良博士和李玉玲博士共同创立了健新原力。在公司官网披露的六名高管中，包括朱敏在内的四名高管均为女性，这样的比例不论是在医药界还是其他行业，或许都不常见。

对于这是否和共同创始人之一也是女性有关，朱敏表示，这应该是个巧合，因为从公司历史上来看，高管中男性的比例可能还要高一些，只是碰巧现在四个高级副总裁都是女性。

“如果这当中有那么一点点共性的话，或许是女性的耐力更好一点，我们待的时间足够长，结果就都留下了。”谈到这里，电话的另一端，朱敏再次发出爽朗的笑声。

近年来，生物医药行业涌现出越来越多优秀女性，她们在各个领域都大放光彩。在这一领域深耕多年的朱敏也曾经历过多重角色，并逐步在科学家身份的基础上又增加了“管理者”的角色。这意味着，她有足够多的经验和思考，同样也沉淀了更深的人生智慧。

健新原力高级副总裁兼CDMO运营部负责人朱敏。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不用拿着放大镜去看哪些是性别上对我的阻碍”

时代财经：越来越多医药界女性被看到，你如何看待这种现象？从业多年，据你观察，行业里女性的从业环境有没有发生变化？

朱敏：你观察到的这个现象在生物医药行业确实是一个趋势，不仅是在我服务的这几家公司里面确确实实在发生，同时也有一些非常好的统计数据支持。

但是女性被关注和能够走向leader岗位的这种趋势，它的发展还是有一些不平衡的地方。在很多生物制药企业，高层领导、中层领导和相对一线的员工中，基本看不到男女比例非常平衡的这种存在。这当中也有一些女性领导者和男性领导者在共同努力，希望营造出一个相对平衡的环境。

举个例子，二十多年前，我刚加入阿斯利康工作时，有一次全员大会令我印象特别深。那次全员大会的最后一个环节，公司所有的最高层领导集体亮相，回答大家的问题，当时台上只有一位女性leader，剩下的全部是男性。

这位女性leader在讲述完公司的战略、策略等内容之后，特意提到了Women Leadership这件事情，她觉得这个情况要改变，也切切实实做了很多事情助推变化的发生。她希望从女性职场生产环境的外部和内部两方面来进行努力。外部即消除公司环境中有意识的和无意识的偏见，更多的偏见其实是一些无意识的。

事实上，经过这么多年的教育，大家都知道不应该对女性有偏见，很多人在表面上、口头上所表现出来的，其实也听不到偏见的存在。但是有一些脑子里固有的甚至是个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这些偏见依然存在。所以当时阿斯利康的这位女性高管就希望通过多种方式消除这些偏见，但是她从来不会去制定硬性的标准，不会说这次升职一定要有50%的女性，领导团队一定要有50%的女性。在她看来，当企业文化、环境营造好之后，这些自然会发生。

当时阿斯利康的男女性比例几乎是平衡的，但是越往上走，女性的比例却越少。而阻碍女性在职场当中上升的另外一个原因，其实是女性自己内在的原因，她将其称为“Leaky Pipeline”（漏管现象），也就是在人才梯队管线里，这些女性自己会跑掉、不往前走了。为什么呢？她当时也做了一些社会调查，这里面没有一个原因是因为男性和女性之间在智力、体力、情商等方面的差别，而是由女性内在的因素造成，包括女性对于自身在社会、家庭当中的定位，或是缺少一定程度的自信，另外则是受到挫折之后的一些解读等。所以她选择一方面营造好的职场环境，另一方面则去帮助这些女性本身。

这是回过头去看，但现在我接触的年轻一代女性，比如健新原力这些刚从学校出来的本科生、硕士生、博士生。他们这种“Leaky Pipeline”的现象就明显减少了。大家普遍觉得女性要以事业为主，或者是事业家庭兼顾。跟二三十年前比，在夫妻家庭中，一定要女性承担家庭的主要事务这种观念已经好很多了。

时代财经：你理解的女性力量是什么？

朱敏：韧性，更有耐心，更有智慧，这些都是女性力量的一部分，另外我也看到，越来越多的女性更加自信。当然，男性也有智慧，在这方面男女性的差别其实已经非常非常小了。

我观察到的一些相对比较成功的女性，从她们身上我感受的智慧，一个是强大的学习能力，再一个是女生更谦虚、更能够倾听。她不介意去向各种各样的人讨教，不管地位比自己高还是低或是其他，在这一点上，我觉得女性把智慧发挥得更好一些。

在健新原力，包括我在内有四位高管都是女性，这当中也体现了女性的一些优势，比如说女性沟通能力、语言表达能力比较强；第二，善解人意，能够倾听和体会员工的诉求，有较强的凝聚力；第三，女性更倾向于做具体的事情。

对于女性来说，除了是doers（实干家）之外，如果你能够兼具广阔的视野、宽阔的胸怀，那么，在职场当中相对能走得更远一点。

时代财经：目前女性领导力正在崛起，身处生物医药这样高技术属性的行业，女性要想拥有一番成就，是否也意味着更多的阻碍？你是如何突破这些阻碍、打破性别界限的？

朱敏：在生物医药领域行业里面，这个阻碍相对比较小。当然，在我的成长过程当中，各种各样的阻碍还是有的，但过去了就已经过去了。对于现在的新女性来说，不用拿着放大镜去看哪些是性别上对我的阻碍，这在我看来已经是微乎其微了。

但从女性自身的角度谈，如何克服自己对于家庭的承诺，是否会对事业有所影响等等，这些障碍还是有的。很多女性觉得我将来早晚是要结婚生子，有可能是以家庭为重，进而有所取舍。

在这方面，还有相当一部分女性在职业上可能有所顾忌。要克服这一点，需要女性克服自身思维上的障碍，去想清楚你到底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女性，你希望将来在社会、家庭、生活中扮演一个什么样的形象。作为一个成熟女性，你在这个社会当中所体现的价值是什么？比如在你的孩子面前，你想展现的仅仅是一个母亲的形象，还是可以给他充当人生的导师，能够引导他给社会创造更多有意义、有价值的东西。

在现代社会当中，对于女性的定义也好，要求也好，以及对于家庭当中夫妻之间的定义也好，都已经变了。因此，需要女性自己能够克服自身的一些思维定势，走向一个新女性的思维模式。

“猪也能飞的时候反倒是虚假的繁荣”

时代财经：自2022年下半年以来，资本寒冬逐渐笼罩了整个生物医药行业生态链。资本寒冬改变或者推进了你对自身工作的哪些理解？药企在寒冬中又应如何自处？

朱敏：过去这两年所遭遇的资本寒冬，确确实实是我从业二十多年当中遇到的相对艰苦的时刻。但是身处其中，我并没有感觉到太多的打击和惊讶，总的来说还算是正常的。

一方面，在这个资本寒冬之前，行业反倒是有一个过热的情况，现在不过是将一些泡沫挤碎，那种猪也能飞，有一个idea、有一些故事就能拿到融资的情况反倒是不正常的。在资本寒冬下，一些质量不是很高的项目死掉，真正好的项目才能活得更好，这是完成淘汰的过程。据我了解，真正好的、被认可的一些项目依然在往前推进，日子过得还是挺好的。

另外也有一个情况给大家造成了错觉。大家看到今天这个公司在卖，明天那个公司不行了，业绩唰唰唰下来了，这些其实是新冠造成的效应。在新冠期间，与新冠疫苗、新冠药品检测有关的企业，它有一个暴涨的过程，现在只是按照预期回落了。很多人以为它会持续的上升，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对于基于新冠现象的一些失败和回落，带着平常心去看待就好。

过去猪也能飞的时候反倒是虚假的繁荣，目前这种情况才是真正考验实力的时候。在潮水退去之后，那些裸泳的人暴露出来了，但真正有实力的人还是站住了。

当下的环境下，新健原力依然按照预期稳步发展，也有些客户比较困难，但做药这个事情又急不来，这样一来，怎么能够共同把效率提到最高，借助我们的经验和积累来帮助客户共同成长成了关键。所以这个环境也促使客户和CDMO企业之间在做双向选择时，更倾向于强强联合、互相分享、共同成长。

时代财经：你始终在坚持思考的问题是什么？近年来，中国生物医药产业全球崛起，在荣光背后，你是否产生了一些新的追问和反思？

朱敏：目前，中国生物医药行业正在回归理性，但在我刚回国时，对于一些不理性的投资行为和现象则完全看不懂，怎么会这么疯狂、这么跟风？当时所有的Biotech公司都想做成Big pharma，很多投资则是因为追捧诞生。中国的Biotech企业的数量远高于美国，在中国开始的试验，其数量也与美国相当，但是投资方面则远低于美国。这就意味着每一分钱在美国是被集中使用，但在中国则是非常分散的使用，且同质化现象非常严重。另外由于中国药企数量多，这也意味着，原本很多很优秀的人集中在一起就能做好一件事情，但是被分散到了很多家公司。

在美国，Biotech公司淘汰率很高，最终能够活下来比例大概是10%甚至更低。但在中国，在人才、资金、资源不够集中的情况下，虽然大部分Biotech都能活下来，但都活得不怎么好。

包括我们的上下游供应商，在美国基本上每一个领域是一家两家的情况，但在中国，只要有一个商业机会，就会有十几二十家企业同时在做。但这样一个环境实际上对于行业的发展并不利。

那我也在思考，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样一个情况？是资本驱动，由于资本的投入分散或是资本追捧的对象存在偏差所造成的？还是说国内不同的省份，不同城市都希望能够有自己的（上下游供应商）等等。

对我来说，这个问题也还在不断思考中，但是能够看到这些事情，对于我在健新原力来说，我们所秉承的就是避免出现上述的情况，我们不会去同质竞争，也不会去低价竞争，更不会靠一两个优秀的海归就能点石成金。

我们是靠整个团队，用自己的力量，无论是从高层团队，技术力量还是到我们底层的员工，我们都是从零开始去培养团队，打造一个坚实的基础，以国际化的理念来发展这家公司。同时，我们也跟上下游，合作方以及政府的支持方当中获得帮助和资源。集中有效的资源，这样我们才能在国际市场上赢得一席之地。这也是在相对复杂的环境当中，健新原力的一个生存之道。

时代财经：2024年，贵司有哪些可能性值得外界期待？

朱敏：今年，健新原力依然会全力冲刺国内市场和海外市场。

过去一年，我们用更多的技术力量去服务所关注的Biotech，新的一年，我们会继续做好这件事情。从市场拓展来说，我们也希望真正用到我们几个高管在国外的一些经验，来支持到海内外的Biotech甚至MNC企业。因为我、曾德婉博士、李玉玲博士三个人在国外都是做BLA为主的，我们三个人加起来一共做了17个BLA，这是我们的优势，我们也希望能够用这些优势服务海外客户，同时帮助中国的客户出海，走向国际市场。

其实，我们从创业第一天就想做这个事情，但都要一步一步来，我们还是要扎根国内市场，把国内市场做好，一步一步稳扎稳打，再往海外市场去推进。

时代财经：面对生活当中越来越多的不确定性，年轻女性如何从现实中获得力量？你对年轻一代的女性有哪些寄语？

朱敏：年轻女性就是过好自己，了解自己要什么，增强自己的自信心，坚定不移地相信女性的力量，相信自己的力量，朝着自己的梦想和目标去一步步走下去就好。

自信实际上是自己对自己的一个认可，一个人如果不自信，没有任何人能够帮到你。年轻女性应该明确意识到，你是你自己的主人，只有自发的自信才是坚不可摧的。